• 火红的长春花
来源:三亚文艺网
发布日期:2019-09-19 09:11:52
编辑:谭佳

文/罗灯光

 

    长春花只是岛西南一种常见的野花,可我一到梅山老区就被它深深吸引。无论是芙蓉峰麓,还是角头海滨,长春花都开得格外红艳,像血,像火,像旗帜,不惧贫瘠,不怕烈日,不畏逆境,坚贞顽强,风沙吹过,摇晃着又挺立回来。据说这长春花,巾帼英烈孙亚九生前常常忙里偷闲,摘一朵插在头上,尔后优雅地挽一挽那特显朝气的青青秀发,或者采一束握在胸前,面朝日出方向,轻轻吟唱温婉缠绵的崖州歌谣。

    我欣赏梅山的长春花,我敬佩长春花一样的孙亚九!她刘胡兰式的宁死不屈引起我心灵的震撼。梅山革命史馆盛满珍贵的史料,盛满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往事,却找不到她的照片,留下我无法排遣的遗憾。松柏环绕的梅山革命烈士陵园,我捧着虔诚和敬重而来,也只看到纪念碑上她的英名。我多么渴望能见识她的音容笑貌。

    史馆负责人黎元福带领,市历史文化协会会长黎月光陪同,我缓缓走进了梅山老区四村之一的梅东村孙家院子。芒果树寥寥,却枝繁叶茂,精神抖擞;长春花几丛,竟红红火火,分外醒目。因了孤陋寡闻,到此始知孙家一门三烈士:孙维青(原名孙家维)、孙家本、孙亚九。他们仨,父辈是同胞兄弟,他们是同辈兄妹,同住一个院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平顶屋厅间门上方悬挂“光荣烈属”牌子,厅里右墙上挂两个人像,一是孙维青妻子,一是孙亚九弟弟,空缺孙维青、孙家本、孙亚九遗像。3位烈士把美好的青春连同宝贵的生命一并奉献了,连张照片也没有给自己留下。

    我的家乡跟梅山只隔一条青岭山脉,口音乃至风俗难分彼此,我坐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念叨着“亚九”这名字,恍惚听到了邻居大人的叫唤,仿佛她就是那邻家女儿,亲切的感觉瞬时传遍全身。“亚九”,是的,她或许在召开一个支前动员会,或许带着姐妹们在军烈属地里帮耕,我来看望她,默默地等她归来……

    理智及时提醒我,已经无法透过历史的烟尘看到亚九年轻的容颜,可是,我分明感受到她的温柔娴淑而又英勇无畏、不屈不挠。

    走出孙家院子不远,遇上了梅东村民林元贵,黎元福相约来的,今年88岁了,身体硬朗,口齿清晰,称孙亚九为亚九姑。听到要说亚九姑的话,林元贵老伴也来了。于是大家就近享用一树浓荫,就着一壶清茶,继续着深情的追忆和缅怀。

    亚九的成长与堂兄孙维青直接关联。1937年1月,孙维青当选梅山乡第一个党支部梅东党支部第一任书记,参与领导梅山的革命斗争。同年7月抗战爆发,亚九在孙维青的引导下走上革命道路。1940年,梅山乡妇女抗日救国会主任吴华兰为日寇所害,亚九19岁被推举继任妇救会主任,一年之后,稻熟时节,她光荣入党,成为一名妇女党员革命工作骨干。1943年5月的一天,已担任崖县委组织部长的孙维青,回家取记事本被日寇追捕,他一边跑一边将记事本撕碎往嘴里塞,一口一口往肚里吞,来不及咀嚼吞咽的记事本碎片就扔散在路边的草丛中,跑到堡垒户黎家明家附近,被赶上来的鬼子挥东洋剑劈倒,年仅26岁。堂兄的牺牲,亚九悲痛万分,而堂兄以生命保护了党员和党组织安全的壮举,又令她倍感振奋和骄傲,激励她信念与意志更加坚定。

    亚九更起劲地发挥她年轻的活力和特有的聪明伶俐。抗日宣传,夜校学习,动员参军,筹款筹粮,开荒生产,帮耕互助,样样出色,备受称道,故于1944年调入崖县常备队,从此跟着崖县委一道工作。

    林元贵侃侃而谈。亚九姑另一堂兄孙家本,比孙维青小一些,时任崖县区署区长。1945年12月,一个寒冷的深夜,“土伦事件”突然发生,崖县区委、区署遭到叛变投敌的土伦村反动地主麦亚尚纠集暴徒包围屠杀,伤亡惨重。孙家本原已突围出去,可他牵挂着尚未脱险的同志,重返土伦村里找村民“同年”(结拜的同一年出生的干兄弟)搭救,竟被这疯狂的背叛者残忍地砍下头颅,换取事件策划者50块光洋和1头黄牛。孙区长刚满25岁,抱憾大山。又一位亲人惨遭杀害,亚九化悲痛为力量,更显成熟。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军大举围剿梅山,亚九随崖县委撤往崖县西南开辟新区,此后两次被捕。1947年5月,亚九在崖五区抱本村进行清敌建政工作,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进崖城监狱,受尽严刑拷打、百般折磨,一年之后,琼崖纵队成功攻下崖城监狱,亚九获得解救,然而她第二次被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1950年伊始,亚九随崖县委工作队到崖五区黄孔乡开展迎接渡海大军解放海南的工作,不幸被捕。这一情况,时任琼崖南区地委秘书主任的梅东人孙惠公,以亲历者和见证人的身份撰写了《百载风云》进行追述。当时孙惠公就在黄孔乡,崖县委工作队是他和崖县委委员陈国风、四五联区区长何施仁一起带领的。孙惠公记忆犹新。春节后几天,国民党残军陈忠坚师,从大陆溃退海南,窜下黄流,扑向黄孔乡,连夜追踪崖县委工作队,追到一个叫手板坡的地方开枪扫射,工作队牺牲3人,被捕10多人,亚九就在被捕人员当中,被关进黄流监狱,后押赴刑场。

    亚九身陷囹圄情形,找不到目击者,只能是推测了,而她被游街直至就义,有目击者,这便是林元贵的“同年”黄国才。这位“同年”原籍广东高州,先住黄流,娶梅东媳妇后定居梅东,在黄流他目睹了亚九就义经过,林元贵转述了他的亲眼所见。

    1950年2月的一天,亚九被国民党军扒光衣服,一丝不挂,裸体游街,直到此时,亚九仍是姑娘家,备受侮辱,宁死不屈!亚九一边走,一边呼喊口号,并大声唱《国际歌》,黄流群众,无不动容,纷纷落泪。亚九最后被绑在黄流中学东边的电线杆上,国民党兵7个人,举7支枪对亚九射击,开第一次枪,亚九头发还摇动,开第二次枪,她倒下了,倒在黎明之前,再过两个多月,海南岛就全部解放了。这一年春天,梅山的长春花肆意绽放,一丛丛,一片片,如朝霞,似彩虹,英姿飒爽,亲密团结,根巴着根,手挽着手,开上芙蓉峰,连接角头湾,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根据林元贵回忆,亚九姑20岁左右,曾与同村一革命者“红纸合命”,但似乎没有办过婚礼,在林元贵夫妇的记忆与印象中,她就是一个姑娘家。她忙于党的工作,忙得顾不上谈一场轰轰烈烈或者缠绵悱恻的恋爱,尽管她梦寐以求。她是把全部的爱,奉献给民族的抗战大业和人民的解放事业。她在漫漫长夜中一直翘首盼望的角头湾壮丽的日出,永远也看不到了。

    我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臧克家的诗句脱口而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走,到墓地拜谒去!黎月光、黎元福等心有灵犀,不约而同。

    林老领着我们来到了风响涛鸣的梅山海滨。

    又见长春花,一组组,一团团,迎向海风怒放,簇拥、环绕亚九坟茔,装点着墓地,长伴着英灵。

    林元贵说,当时黄流地下党把烈士遗体抬去掩埋,用3块石头作记号,解放后孙家在知情人的帮助下,把女儿遗体迁回安葬在这里。是啊,她既比邻娘家先人,又独处一隅,背靠家乡,面朝大海,与四季盛开的长春花为伴。我心里概叹着,采撷来一大把血红的长春花,郑重地敬献墓前,轻轻地说了声:“亚九,我来看你……”便哽咽了。

    海浪的“哗哗”声愈来愈清晰,长春花的芳香一阵阵扑面而来。

    我双手合十,鞠躬三拜,表达了我深深的敬意与情感。

    林老扶着三亚市人民政府赠送的墓碑,朗声读着镌刻碑上的简介,竟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