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山之光
来源:三亚文艺网
发布日期:2019-09-19 09:30:17
编辑:谭佳

文/蒙胜国


迎着初冬温馨的阳光,我们三亚市作协会员,带着崇敬,带着缅怀,前往革命老区梅山采风。

站在一个叫作牛头岭的山顶上,面朝大海,俯瞰梅山,发现梅山的地形宛如一位美少女高高束起发髻露出后脖子的一小撮尾发——尖尖角儿。这尖尖角儿欣然伸向大海,人们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地名儿叫角头。

角头也就是梅联,乃梅山老区四村之一,其他三村是梅东、梅西和长山。

一个梅山老区,半部三亚革命史。

这块红色热土,留下了诸多荡气回肠的英烈故事。

1937年: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开始;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战爆发;淞沪会战;平型关大捷;南京大屠杀……抗日烽火席卷全国。琼岛,这个美丽的中国第二大岛,日寇已窥伺多时,妄图把铁蹄踏进来,把战火烧进来!这年的1月,梅山第一个党支部中共梅东支部成立,拉起了一支由平民百姓组成的抗日游击队伍。这支走在抗日最前列的队伍,装束仍然是脱不了农家人的穿着打扮,猎杀“豺狼”的器械,无非是农人家用的禾叉、砍刀和火铳,这些都在梅山革命史馆得到了印证。

梅山革命史馆建在崖州区梅山中学,于2006年12月26日落成开馆。它是一部饱含苦难的革命斗争史书,是一部红色记忆的珍藏集,它引领参观者穿越时空,回到那些战歌嘹亮的峥嵘岁月。梅中师生是荣幸的,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随时可以翻阅这部厚重的革命史书,观看那被岁月染黄的照片和残存凝重的实物。

史馆落成时栽下的不同品种的小树,如今都变成了挺拔的大树,树冠簇拥成团,鸟儿树上啁啾,人儿树下乘凉,都能驻步流盼脚下这片生生不息的红色土地。

参观史馆,我在努力读懂梅山的革命斗争。我从史馆的前言读起,读到梅山革命斗争大事记、光辉的战斗历程、功垂千秋、发扬革命传统、领导关怀和结束语,读完七大部分,我仿佛置身于八十一年前,亲眼目睹梅山建立起崖县第一支抗日武装,从几十号人的游击队发展壮大到100多人的“常备队”,与日寇、汉奸、国民党反动派展开惊心动魄的殊死抗争。

此刻,我肃立在史馆的展柜前,见到了当年梅山抗日英雄使用过的鸟铳、钩刀、禾叉等等老物件。尤其是一把土枪,用木材铁皮捆绑在一起,做工很原始,却放倒过装备精良的敌人,我在它面前静默许久。平心而论,这些老物件,本身就是你们梅山群众清晨敞开家门便离不开的生活工具,然而一群穿越海峡没有预约不请自来的东洋豺狼闯入家门,与你们对视,用枪械指向你们,要置你们于死地,然后占领你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迫使你们揭竿而起,浴血反抗!你们的勇敢、艰辛与坚韧,成就了梅山的一部充满腥风血雨的革命斗争史,尽管已经走过了80多年,我却依然感到震撼,血脉偾张。

史馆第四部分“功垂千秋”,介绍的57位革命烈士中,孙亚九烈士的死是让人动容的。

孙亚九烈士,1921年6月出生于梅东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庭。1950年初,她随同崖县委工作队到黄孔乡去开展筹集粮款、迎接渡海大军解放海南的工作,不幸落入敌人魔掌,敌人用非人的手段妄图摧残她的意志,从中获得有价值的情报。然而,在残忍的敌人面前,她宁死不屈,视死如归。1950年2月,她被扒光衣服,裸身游街,最后惨遭杀害,年仅29岁。

她牺牲在黑暗的尽头!

我颤抖着跟随史馆讲解员,聆听滚烫的英雄事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的内心在燃烧。

好了,且让我请出一位曾经参加琼崖革命斗争的老战士陈师祥。

这位老战士向我还原了他参加革命的那一个午夜:有一个人悄悄地摸到他家破旧的瓦屋窗口下,用指头磕响窗户的门板。

“谁?”少年陈师祥闻声从床上跃身而起。

“阿弟,你想吃饱饭就跟我去参加共产党游击队。”说话的人在黑暗里很明确地告诉他。

“我去。”在这个午夜,他赤手空拳毫不犹豫地跟随陌生人走进了大山里,参加了革命。

“你妈妈全知道我参加革命的事。”这位曾经年轻如今白发苍苍的老战士,面对着我的采访,讲述着激情燃烧的岁月,眼光炯炯有神。

陈师祥系崖州区保平村人,少年学得一身好武功。参加革命后,梅山阻击战、围歼九所国民党据点之战、围歼梅东和保平守敌之战、崖城南山和梅山袭击敌人火车夺取军火之战,他都是亲历者。

1950年4月底,海南岛全境解放,一身戎装的陈师祥已经是县长警卫员。他没有留恋安逸的生活,自告奋勇回乡参加生产劳动。1952年初,他投身到海南农垦的大开发、大建设之中。农垦几十年,他从未对外界炫耀过自己的革命功劳,从未以他的资历去追逐名利。大家只知道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场元老,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垦老战士。如果不是当年与他出生入死的战友,经过多方打听寻上他的家门,谁个又能知道他是个革命功臣呢?

敬礼!革命功臣老战士陈师祥同志。

“嘿,这里有一个叛徒。”我循着话音扭回头,朝人们用手指点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人的名字,他之前也是一个革命者,现在这个名字后面却赫然写着“……后叛变”3个字。

一个阵营里如果出了一个变节者,给这个阵营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他熟悉你严密的组织架构,了解他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的脾性、爱好、生活习惯,可以就此揣摩到你的走向规律,向敌人告密,一网打尽!

母亲向我描述,解放初期,她目睹过共产党人处置变节者的场景。母亲记得自己的这个镇子上曾经的一名共产党员,后来变节,手上沾满了十几位革命同志的鲜血。变节者一直在做敌人的耳目,临解放,有一天他突然回来了。至今母亲还真切地记得那个阳光普照的中午,他使唤我年幼的母亲提酒壶上街去买酒。当母亲提着酒壶返回,见到3个共产党人冲进这个人的家,将变节的叛徒拖拽出门,叛徒求生的欲望很强烈,拽着门沿,匍匐于地苦苦哀求,放过他一条狗命。由于镇子还没有解放,又不能闹出很大的动静,只能像打死狗一样用木棒了结叛徒的性命。

放弃信仰,出卖灵魂,让一个人走向了不归路。

记不清是那一年,单位请来普法员给我们党员干部上法制教育课。普法员指着我们就开门见山说:“在座的每一位,我不能保证你们不违法,不犯罪。”如醍醐灌顶。多少年过去了,这句话还在耳边炸响着。

史馆窗外射来一束阳光打在我的脸庞上,我惊觉自己原来还沉浸在深深的无限遐思中。

合上梅山革命史馆这部革命史集,我来到梅山老区革命烈士陵园,肃立在梅山革命烈士纪念碑前,为死难烈士,我再次庄严地行了注目礼。



崖城的旧时光


文/蒙胜国


崖城,是古城。有着两千多年文字记载历史的古崖州名城,在历史上一直是海南岛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和军事重镇。

1954年,崖县人民政府从崖城迁往三亚镇后,崖城依然还以世代于崖城宁远河两岸居住的城东、城西、水南,为谋稻菽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为主体人口。崖城依然因了宁远河还保留着“东西水抱孤城小”的格局。在崖城人民的物质生活没有如今丰富的年月,在我年幼最初的感觉崖城并不美丽。崖城城内城外的土道上那一早一晚牛群出城回城捣起的泥尘土,与街头弥漫着雾气的晨光和斜阳西下的霞光满天相映成趣,成为这个古城的特有的剪影。城内除了木屐“嗒嗒”敲击响街头,还有行人赤足行街。历朝历代修建的城墙早已是断壁残垣,废弃的城墙断砖瓦块全部倾入原先高高的护城墙下的河里。护城河已不成河,日积月累的淤泥杂物填塞满满,留下的是一条浅沟,随着雨水的到来才注满的一滩水,古城里人家散养的猪牛就与这滩水为伍。

崖城有一条老街,叫城东关骑楼街。老街左右两旁的三四十余座骑楼参差错落毗连一起,一家一家的店铺前连廊连柱的长廊衔接出一个街区。我站在崖城老街的一端,能将这200多米长的老街望穿。这条如今铺着水泥的路面,整天的汽车与行人行色匆匆的穿梭来往,而与这骑楼老街的过去时光的商业发达、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景况相比,已经让人徒增失落感。

从前的老街崖城人引以为自豪。据说这得益于清康熙二十三年清政府宣布废除海禁,开海贸易。崖城人借助四通八达的海运,出海闯南洋,走外省,用毕生攒集的血汗钱,回乡建起南洋风格的骑楼,让这个边陲小镇从此辉煌起来。崖城人“一铺养三代”的观念,让崖城东关骑楼街急速地发展起来,经营油盐烟酒药材布匹建材打铁这样的铺子应有尽有。还有街上,东西南北来的生意人,已经财路通衢,财源广茂达三江,设会馆,沟通生意往来和联络乡情是必须的……时至今日,崖城老街上还保留着“打铁街”和“臭油街”街道名称。

我年幼时,时常跟着母亲从宁远河对岸的南滨涉水到崖城,买家用的日用品,还能得到一碗汤粉,这碗汤粉充实了我的童年和对那个拮据年代的记忆。后来,少年的我经常约上伙伴,到这个古城里的长长的街道,在骑楼下的连廊连柱的长廊来回穿梭。这样的鳞次栉比的铺面竟也熟悉于心,即使迷住双眼也不会走岔道。

那时的公私合营和对财主家的财产没收充公,城东关骑楼街的原先店铺纷纷易主,成了公家创办的实体店铺。像邮电局、银行、中药铺、书店、理发店、五金店、茶馆、农具维修部,以及破铁废铜鸡鸭鹅毛药材的杂货品收购站等等,一家挨着一家。我的少年伙伴最爱往杂货品收购站跑,把攒来的鸡鸭鹅毛或者破铁废铜卖出去就有钱。杂货品收购站的一个高个儿男子,长着饭勺般的长脸子上扣着一付老花镜,每当我们把一袋子、一袋子的鸡鸭鹅毛递送到柜台上,他把头一低,眼睛从老花眼镜片上,把我们逐个的神态审视了一遍,然后才伸手到每一个袋子里抓抓捏捏一番。倘若不是晒干的鸡鸭鹅毛,他的嘴一努,那只伸向你的长条的铅笔,先就来到脑壳上敲上一记。他一点都没有暴怒的样子,而且像将军般的对他手下的士兵下令,赶紧把鸡鸭鹅毛晒干了再拎过来换钱,惹得同伴们还哈哈大笑。

我年少时爱光顾崖城城东关骑楼街的书店。书店夹在邮局与药材铺当中,是一个往里纵深窄小、采光很差的店面。书店的玻璃罩木柜,是公仔书摆放的地方,公仔书是我的最爱,如《小马倌和大皮鞋叔叔》《鸡毛信》《我要读书》《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杨根思》还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白毛女》这些连环画曾经都给予了我深刻的影响,这个影响至深到如今,书店买书成了我这辈子的一大嗜好。

崖城人可曾记否?臭油街的十字路口处,有一面墙,据说从民国以来,各种公告或什么的一类文书,需要时都往这面墙上粘贴。据说文革动乱大字报到处铺天盖地,这面墙也得到了宠幸。我少年时就见到了这面墙上贴出来的大字报。有论阶级成分的,有为个人历史问题纠缠不清的,也有为了两个红色阵营双方轮番舌战的。更瘆人的是,大字报还配上丑化某某人的一幅幅漫画,或在几个人的名字上,连连打上几个红笔交叉,红笔打交叉,那是拿到刑场上毙掉的,这种活生生的场景,我真的像被勾魂夺魄一样的害怕。

此时,崖城的旧时光留在我脑海里的只是斑驳陆离又驳杂的碎片,接拼出一个个完整的动感画面。

有一回,我在骑楼街将一个行人拦下来,询问他,街上原来有一家蒸粉的作坊现在哪一个位置时,那人一脸的茫然。然而我自个先就笑了,这个没上五十岁的青年小伙子他怎么识得这家作坊呢?这家作坊有一位老大娘,她是广东阳春人氏,曾经跟随丈夫闯北走南经商,后来在崖城城东骑楼街,置房产立家业,眼下子孙后代也该是满堂的了。当然,这个老人一定是不存世了。可我有着一个迫切而变得强烈的愿望,欲立马重新走入这个骑楼下的作坊,作坊能唤起我对崖城从前旧往的记忆。真的,骑楼下,我仿佛嗅到了来自作坊的烟火气味和熟粉出屉蒸汽腾腾的香味,而且当年我和同伴经常出入作坊内,用大米换取粉皮,由此而结识了一位讲着白话的广东老大娘的情境,竟也变得如此真实起来,挥之不去。

日月如白驹过隙,当年的翩翩少年,已是两鬓斑白的人了,你们生活得好吗?我有了泪目的冲动。

百年过去了,古城这个最后保留的历史意义的商业见证,曾经激荡过崖城人心灵、铭刻着崖城人风骨的民国骑楼,如今在新建筑的夹缝中生存。

然而,面对着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精明的崖城人,已认识到老街、骑楼,这方寸之地的重要性,为了继续发挥百年骑楼商住功能,已开始着手对骑楼修复。

老街,骑楼,在沧桑岁月中,犹如窖藏的老酒,愈老愈有味道。